「咔嗒」 林深跪在地板上，颤抖的手指第27次划过书包拉链。金属齿扣必须精准卡进第3格凹槽，帆布褶皱要像刀锋般笔直，否则明天数学竞赛一定会忘记公式。
母亲摔碎了第三个玻璃杯：「再碰那个破书包我就把它烧了！」
十七岁少年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他想起上周教导主任把模拟卷摔在他脸上时，那些随着纸页飞舞的粉笔灰，想起同学模仿他反复开关课桌的哄笑，想起被退赛通知划破的黄昏。
此刻夏伟的咨询室里，万年青叶片正在玻璃缸里缓慢舒展。资深心理咨询师摘下银丝眼镜，凝视监控画面里蜷缩在候诊室角落的少年——对方正用指甲在掌心刻出血痕，强迫自己数清地砖缝隙里所有尘埃。
「第14次咨询记录」夏伟在档案上写下日期，笔尖悬停在「创伤源」三个字上方。三个月前转介来的这个病例，比他经手过的任何强迫症都复杂。当其他咨询师试图用森田疗法让少年「带着症状生活」时，只有他发现了那些被完美表象掩埋的腥红碎片。
「你知道强迫行为就像盗梦空间里的陀螺吗？」夏伟推开摆成色谱的课本，突然将整壶普洱茶泼向林深的书包。少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扑上来，却发现咨询师早有预谋地在帆布内层缝了防水膜。
「现在下午三点零六分，拉链歪斜角度17度，」夏伟擒住少年痉挛的手腕，「而你母亲正在隔壁商场试穿第8双高跟鞋——猜猜我们谁会先崩溃？」
林深瞳孔里的暴风雪骤然凝固。这个总穿着三件套西装的老男人，竟准确说出了他强迫计数时的特殊计时方式。咨询师胸袋露出的银杏叶书签，边缘恰好与他昨夜撕毁的作业本裂口重合。
「你监视我？」少年后颈泛起寒意。 「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十二年前的自己。」夏伟解开袖扣，露出小臂上陈旧的咬痕。那些排列成斐波那契数列的伤疤，让林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完美主义者最深的恐惧，是发现自己并非孤本。
第七次催眠治疗时，夏伟在沙盘里埋了三十六枚图钉。当林深下意识按照质数顺序排列沙具，咨询师突然将整个沙盘掀翻：「你父亲临终前修改了遗嘱对吗？他咽气时你正在数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波纹。」
少年突然剧烈干呕，那些被强迫性计数封印的记忆喷涌而出。五岁生日宴上打翻的彩虹蛋糕，父亲怒吼着要他舔净每道奶油裂缝；中考前夕母亲将安眠药碾碎拌进蛋炒饭，只为他能多复习十分钟；还有那个暴雨夜，当他第19次检查病房窗户是否锁紧时，心电监护仪已变成苍白的直线。
「不是74次！」林深撞翻藤编椅，「我明明数了108次呼吸才敢碰他的手！」 夏伟将颤抖的少年按在怀旧治疗舱里，舱内突然播放起他父亲生前录制的围棋讲座。当录音里出现第7次咳嗽声时，咨询师关掉机器：「看，连死亡都不会按照你计算的节奏到来。」
深秋的第十七场雨时，林深在夏伟办公室完成了终极暴露练习。咨询师将他的书包倒进碎纸机，又往他掌心塞了枚生锈的拉链头：「现在去地铁站，随便坐上一班列车。」
少年在晚高峰人群中蜷缩成贝壳，当发现外套沾着陌生人的咖啡渍时，竟忍不住笑出声。那些曾如附骨之疽的「必须」「否则」咒语，正在身体里融化成滚烫的蜡油。他忽然想起夏伟总摆在案头的那盆风信子——据说球茎要经过刀割才能开花。
三个月后师大附中收到封特殊复学申请，随信附着的照片里，曾经的强迫症少年正站在天文馆穹顶下。他背包拉链肆意敞开着，露出半包融化的彩虹糖和卷边的《三体》小说，星光照亮扉页上夏伟的赠言：「真正的秩序，是允许意外成为永恒的诗行。」
咨询室里，夏伟将林深的档案放进「已结案」柜格，指腹抚过自己手臂上的咬痕。窗台那株风信子突然迸发出蓝紫色花穗，在斜阳里摇曳成不完美的螺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