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桑迪流产以后她的情况怎样。她的身子在椅子上萎了下去,那沮丧的神情让我心痛。要谈的是一桩弥天大罪啊。我是说,在这以前父亲让我吃尽了苦头,但流产后我甚至觉得没有权利再生存下去了。我越感到羞愧,便越想把事情弄好。我只想让时钟倒转,找回小时候享有的爱。但他们却从来不放过旧事重提的机会。他们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总是谈着我干的事和给他们带来的屈辱。我不能怨他们,我不该做那件事—我的意思是说,他们在道德上对我期望很高。现在我只想向他们将功补过,因为自己的罪过让他们伤透了心。所以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这可把我丈夫气坏了,我俩为此吵了不少架。但我还是要这样做,我只是想让他们原谅我。 当我倾听着这可爱的年轻女人的谈话时,感到深深震撼着我的是她父母的所作所为给她造成的痛苦,以及她为开脱造成这些痛苦的责任所花费的巨大气力。她似乎是在拼命想让我相信自己的遭遇是咎由自取。父母固执的宗教信念加重了桑迪的自责心理。我知道,假如桑迪能够意识到父母对她是多么冷酷,是如何在感情上摧残她的,那么我治疗起来就得心应手了。我认为此时不表态是不对的。 苏珊:你知道吗?我听了十分生气。我认为你的父母对你太差劲了,我认为他们不该用宗教信仰来整你。我觉得你根本不该受这番罪。 桑迪:我犯了两条下地狱的罪! 苏珊:想想看,你当时只不过是个孩子。也许你是犯了错,但也用不着永远向他们赎罪。连教会还允许你改悔,重新开始生活呢。假如你的父母真像你说的那么好,他们就该同情你。桑迪:他们想拯救我的灵魂。假如不爱我,他们才不会在乎呢。 苏珊:让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一下这件事吧。假如你当时不流产会怎么样?你会有一个小女儿,长到今天也该有16岁了吧? 桑迪点了点头,想弄明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苏珊:如果她怀孕了怎么办?你会像你的父母对待你那样对待她吗? 桑迪:永远不会。 桑迪悟出了她的话所必然引出的推论。 苏珊:你会更加爱怜她。你的父母当年也应该更加爱怜你。这是他们的过失,不是你的过失。 桑迪花了半生的时间在内心深处精心筑起了一堵防卫墙。这种防卫墙在有着中毒父母的成年人中太常见了。墙的心理构件可能是各种各样的,但是桑迪的这堵墙中最普遍的、最主要的材料是一种特别坚硬的砖,叫做“否认”。
------------ 否认的力量 ------------
否认既是最简单也是最有力的心理防卫形式。它运用虚拟的现实尽可能缩小,甚至否定某些痛苦的生活经历带来的影响。它甚至能使我们中的某些人忘记父母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使我们继续对其顶礼膜拜。 否认最多只能带来暂时的宽慰,而代价却是高昂的。否认是我们情感高压锅上的锅盖,锅盖在高压锅上放得越久,积聚的压力便越大。迟早,那压力会将锅盖砰然顶起,我们便 会经历情感危机。出现这种情况时,我们就不得不面对自己一直在拼命回避的事实,只不过此时我们得在巨大的压力下面对这些事实。如果我们能在事先着手处理这种否认心理,便能像打开压力阀,让压力顺利溢出一样,避免这种危机。 遗憾的是,你内心的否认还不是你得与之抗争的惟一的一种。你的父母也有自己的否认系统。当你竭力重新构筑起自己过去的事实真相时,尤其当事实真相使他们大为丢脸的时候,父母可能硬说“情况没这样糟”,“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或者甚至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诸如此类的话可能会挫败你想重新构筑个人历史的尝试,使你怀疑起自己的印象和记忆力来了。它们会减低你对自己感知现实的能力的信心,使重建自尊心对你变得更为因难。 桑迪的否认太强了,以至于她不仅不能看到自身的现实,甚至也不承认还存在着另一种值得一看的现实。我设身处地地想到了她的痛苦,但是我至少得让她考虑一下她心目中的父母形象是靠不住的这种可能性。这样做的时候,我尽力使自己显得不是在吓唬她。 我尊重你热爱父母并认为他们是好人这一事实。我相信在你成长的过程中他们为你做过一些非常好的事情。但你应该知道或至少觉悟到疼爱子女的父母是不会如此无情地伤害孩子的尊严和自尊的。我不想让你脱离父母或自己的宗教信仰,你也没有必要同父母断绝关系或背弃教会。但是消除你的沮丧情绪在很大程度上要看你能否放弃父母是完美的这一幻想。他们曾经残忍地对待过你,他们伤害了你。不管你当时做了什么错事,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他们进行多少训斥,也不能改变这一点。你难道感觉不到他们是怎样深深地伤害了你内心深处那个敏感的少女吗?这样做不是全然没有必要吗? 桑迪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声“是”。我问她想到这一点时是不是很害怕,她只是点了点头,说不出到底有多怕。但她还是勇敢地留下来继续治疗。
------------ 无望的希望 ------------
经过两个月的治疗后,桑迪取得了一些进展,但还是陷在父母是完美的这一神话中不能自拔。在她打破这一神话以前,一直在为自己生活中的全部不幸而自责。我让她请自己的父母来参加诊疗活动。我希望他们能够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怎样深深地影响了桑迪的生活,进而或许能够承担起自己的部分责任,使桑迪得以较为轻松地修复自己的反面形象。 我们还没来得及彼此熟悉一下,她的父亲就开腔了:
医生,你不知道这孩子小时候有多坏。她见了男孩子就迷上了,不停地勾引人家。现在她所有的麻烦都是那次该死的流产造成的。 我看到泪水涌出了桑迪的双眼,连忙为她辩解: 这不是桑迪遇到麻烦的原因。我请你们到这儿来不是让你们给我念她的罪行录,就像念交给洗衣店的清单一样。如果你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些,我们根本不会有进展。 但我的话不管用。在整个讨论期间,桑迪的父母轮番攻击女儿,对我的劝告全然不顾。讨论持续了很久。他们刚走,桑迪马上就代他们向我道歉: 我知道他们今天根本没有对我让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他们。他们是真正的好人,只不过在这儿显得有些紧张。也许我不该让他们来……很可能来这儿让他们感到不安。他们对这种事不习惯。但是,他们真的爱我……给他们一段时间,你就能明白。 2/3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