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分歧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关系破裂。这种解释虽然是正确的,
却似乎忽略了某些东西。确实,荣格在性格上具有很强的独
立性,但荣格与弗洛伊德的思想分歧以及由此而来的关系破
裂却不能仅凭这一事实去作出解释。仅仅从 “性格”出发去
解释荣格与弗洛伊德的思想分歧,是一种 “向后看”的解释
和 “决定论”的解释——这其实还是一种弗洛伊德式的解释,
从而在 “方法”上正是荣格本人所不能同意的。
这里,我并不是要推翻 “性格决定论”的解释而只是要
对它作一点我认为必要的补充。考虑到甚至坎培尔这样的荣
格权威和非常令人敬重的学者,在解释弗洛伊德和荣格私人
关系破裂的原因时,着眼的也仍然是两人的不同性格,我在
提出自己的看法时,便不能不颇费一番踌躇和经过再三斟酌。
但斟酌再三后我还是认为:在认可研究者们从性格角度提出
的种种解释时,有必要提出我自己的补充。
我认为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分歧根本是思想的分歧。这一
分歧关联着荣格重建精神家园的意向。虽然一开始荣格可能
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分歧的实质和深度,我们却不能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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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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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它视为基于个人意气的性格差异。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分歧,
只有在把荣格及其思想放在整个二十世纪思想史的背景中,
才有可能充分显示出它的内在意义。
正如本书试图展示的那样,在对一切文化和精神现象的
理解上,荣格最终都表现出与弗洛伊德本质上的不同。荣格
的 “后现代意义”,恰恰体现在这种巨大的不同上。许多人可
能并未看出这种不同的意义何在,因而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他
们把荣格与弗洛伊德的分歧视为一种由性格决定的个人分
歧。
荣格一直强调:对于有创造性的人来说,应该注意的是
他的著作而不是他生活中这样那样的琐屑之事。在荣格漫长
的一生中,与弗洛伊德的思想分歧 (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关系
破裂)毕竟称得上是一个事件。而象征这一事件的,则是荣
格的一部重要著作 《转变的象征》。这部书的写作从 1909年
就已经开始,但直到 1912年出版,却仍然处于未完成状态。
荣格直到 1950年还说,他一直感到这本书有重写的必要,却
一直没有时间来完成这一夙愿,这说明该书确实具有 “指向
未来”的 “开放性”性质,它在荣格漫长的一生中,确实象
征着一种 “转变”或 “转折”。这种转变的意义,在当时也许
并不清楚,但几十年以后应该是比较清楚了。1950年,在该
书第四版前言中,荣格写道:
这本书因而成了一个里程碑,矗立在两条道路分岔的
地方。由于它的不完善和不完整,它为我后来几十年的生涯
制定了必须遵循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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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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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说, 《转变的象征》是在最快的速度中写出来的。
“我不得不在我刚刚获得自己的材料时,就匆促地把它们一齐
抛出。我没有机会让自己的思想变得成熟。整个事情发生在
我身上就像一场不可阻止的山崩。只是在后来,隐藏在后面
的匆促才被我明确地意识到:这是所有那些在弗洛伊德心理
学及其狭隘视野的束缚中找不到呼吸空间的心理内容的总爆
发。”——这不能不使我们想到:这本书的写作,与其说是基
于观点的分歧和性格的冲突,不如说是基于一种迫切需要寻
找出路的 “生命需要”,而这种 “个人需要”最终将证明是代
表了一种时代的需要。
在令荣格感到窒息的 “弗洛伊德心理学及其狭隘视野的
束缚中”,最使荣格不能忍受的,恰恰是弗洛伊德的因果论方
法。“我更多想到的是他整个视野中那种还原论和因果论的倾
向,以及他完全无视一切心理事件中如此显明的目的性指向
的做法。”因果论的方法对精神现象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出于
在此问题上的特殊敏感,荣格感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
种 “阐释方法”。此外,荣格对因果论和化简论 (又称归约
论)的不满,必定也包含着不满于弗洛伊德总是用因果简化
的观点,把荣格的一切不同意见通通看成是 “对父亲的反
抗”即一种隐藏着的 “弑父动机”。显然,如果不跳出弗洛伊
德狭隘的思想框架而走向 “精神活动具有内在的目的性指
向”这一认识,荣格的 “反叛”将不可避免地永远被钉在
“俄狄浦斯情结”的耻辱柱上。
作为一次无意识的自发喷涌,荣格只是在写完 《转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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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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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征》后,才逐渐意识到这本书的内在目的性指向以及它将
把自己带向何处。
就在我刚刚写完手稿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有神话的生
活意味着什么呢?没有神话的生活又意味着什么呢?一位教
父说:神话是那种 “在任何地方都始终被任何人相信着的东
西”;因而那认为自己可以不需要神话、在神话之外活着的
人就是一个例外。他就像一个被连根拔起的人,与过去、与
仍在我们身上继续着的我们祖先的生活、甚至与当代人类
社会均没有任何真正的联系……他在一厢情愿的狂热中沉
溺于他自己的发明,却相信那是刚刚被他发现的真理……
内在的 “目的性”指向甚至在荣格尚未充分明白其意义
时,就把荣格带往 “它”要去的地方。正是沿着这一指向,荣
格才确立了自己的思想,赢得了自己的声誉,并开创了越来
越大的后现代影响。这实际上已经揭示了荣格为什么不能不
与弗洛伊德分手,不能不走自己 “命中注定”的道路。
站在今天反观当时,荣格对技术理性的批判、对人文精
神的寻根以及对未来社会的隐忧,都已经在他与弗洛伊德的
最初分歧中露出端倪。到 《转变的象征》一书完成时,荣格
对自己开创性工作的目的所在和意义所在已经是十分清楚了
——人们没有看出这些迹象,并不是荣格本人的责任。
然而在写作 《转变的象征》时,一开始,荣格确实并没
有意识到这次写作 “内在目的性指向”。相反,若按荣格本人
的描述,这本书的写作过程,倒颇有些像他在 《论分析心理
学与诗歌的关系》中对自发创作冲动的描述。在那篇著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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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的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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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荣格指出,真正的艺术家往往受制和听命于无意识中
的 “异己冲动”。他甚至这样形容创作过程—— “他磕手被捉
住了,他的笔写的是他惊奇地沉浸于其中的事情……他被洪
水般涌来的思想和意象所淹没……他只能服从他自己这种显
然异己的冲动,任凭它把他引向那里。”
在 《论分析心理学与诗歌的关系》(1931)和此后的 《心
理学与文学》(1950)中,创作过程被荣格解释成来自集体无
意识的自发冲动,其性质应从如下两个方面去理解:
一、它具有 “内在的目的性指向”。(“不是歌德创造了
《浮士德》,而是 《浮士德》创造了歌德。”)
二、它具有 “超个人”、“非个人”的特点而不能根据艺
术家的个人性格和艺术家个人生活的缺陷去作出解释。(“艺
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