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了富于攻击性的男性性欲,但它同样也可能表现和代表
的是某位神灵所具有的那种巨大而可怕的“男性创造力”,在
后一种意义上,它已经具有了神话学的涵义。
五、心理象征的意义已经超出了个人的领域而具有超越
的意义。“在这一点上荣格不可避免地是宗教的。”“荣格相信
人生故事必须在两个层面上讲述,就像在古老的史诗如 《奥
德赛》和叙事性典籍如 《圣经》中一样。荷马栩栩如生地描
写了在必有一死的人们中进行的一切,例如俄底修斯滞留在
卡吕普索的岛上,孤弱无助地默默垂泪;紧接着,他描写了
在不死的神祇们中发生的事情:诸神集合在奥林匹斯山上,雅
典娜劝告宙斯,说现在是让俄底修斯返回家园的时候了;于
是赫尔墨斯被派去传送这一消息……俄底修斯的故事、阿喀
琉斯、阿伽门农、赫克托耳的故事、摩西的故事,所有这些
故事都必须同时在两个层面上讲述,否则便不成其为完整的
故事,也不成其为真实的故事。”
在对无意识的理解上,赞布里斯基的上述概括,的确富
于时代性地揭示了荣格在精神领域或人文学科方面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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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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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约瑟夫 ·坎培尔一样,赞布里斯基及时地指出了荣格对当
代宗教的贡献。宗教并不是远离日常生活的高头讲章,相反,
它不知不觉地渗透在古代和当代的叙事性典籍特别是文学和
神话之中;此外,通过其它许多艺术形式,宗教的精神也总
是致力于以象征的方式表现出来。当代阐释学的工作,更多
地应致力于从象征的层面上阐释文本在宗教精神方面的涵
义。如我们后面将要看到的那样,荣格早已开始了这一意义
上的阐释工作。宗教精神的沦丧当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不
能不看到:忽略生活中种种事件 (广义的 “文本”)寓有的象
征涵义,例如对一切作品一切事件都仅仅从字面上去理解而
不考虑其深层寓意——这正是技术理性时代的一大特征——
也无疑是宗教精神终于失落的一个原因。值得注意的是:在
这一问题上,恰恰是荣格在他的著作中不断地告诫人们重视
象征具有的 “未知的”和 “神秘的”涵义,从而深化了人们
对包括当代文学、当代阐释学在内的当代人文学科的认识。
荣格影响当代精神视野的第二种方式,按照赞布里斯基
的说法,是他对邪恶和悲剧的忧郁而阴暗的感觉。浅薄的读
者也许会误以为 (与弗洛伊德相比)荣格对人类历史持有一
种浅薄的乐观主义,而许多认为弗洛伊德比荣格更具有后现
代意识的学者也往往不知不觉地同意了这一看法。然而正如
赞布里斯基指出的那样,“那些涉入到艺术和人文学科中的学
者怎么可能不接触到 (邪恶和悲剧)这些重大问题?荣格对
人类心灵和人类历史持一种黯淡的看法……在他看来,人的
精神并不是一个田园般阳光明媚的世外桃源 (或至少很难得
是这样)。1939年弗洛伊德去世之际,荣格关于弗洛伊德曾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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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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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写到:‘所有那些关于人性本善的滔滔而谈,自原罪的教义
不再被人们理解之后,已经弄昏了那么多人的头脑,而现在
却被弗洛伊德席卷而去,我们期盼着那仅剩的一点残余也被
二十世纪的野蛮一扫而光。’( , .15, 46.)尽管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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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背景,他的这一说法却与他瑞士的同时代人卡尔 ·巴
特的说法毫无二致。然而,与卡尔 ·巴特不同的是,荣格走
得更远。邪恶和悲剧是如此深深地渗透到事物的本质中,以
至荣格被迫深思甚至是上帝中黑暗的撒旦本性。”
这的确是十分沉重的肺腑之言。技术极权时代表面繁荣
下掩盖着的危机,的确已使世界黯淡到甚至基督教也不能拯
救的地步。也正因为如此,人文学者的悲哀就不仅限于失去
的乐园不能复得,而且还深广到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找不
到现成的、曾经有过的、人类可以赖以栖身的家园。但是从
另一生存维度,通过与包括基督教在内的一切宗教传统作坚
持不懈、立足于现代和后现代处境的对话,通过重新恢复文
学、历史文本那已经丧失了的神圣内涵并使这一内涵从当代
境遇和当代阐释中透显出来,通过显发和揭示当代种种象征
的古老的神话学含义,世界又并不是不能投射出一线隐隐的
希望。
然而,正像仅仅基督教 (或东方新儒学)已不足以使人
确立得救的信心,仅仅道德和宗教也不足以重新振拔沉沦已
久的人类精神。很可能正是由于这一缘故,荣格才对艺术和
审美表现出如此巨大的热情。不同于历史上宗教和道德总是
认为文学艺术败坏人心而蓄意加以排斥的局面,今天,致力
于重建精神家园的人已经逐渐认识到当代文学和艺术 (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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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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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文学和艺术)所具有的神话功能、神学功能和宗教功
能 (当然并不仅限于此)。也许,唯有通过以一种艺术的和审
美的态度去使许多东西成为意义不确定并因而永远有待阐发
的象征 (无论是宗教意义上的象征还是美学意义上的象征),
逐渐退隐的神圣意义才有可能再现真善美的光辉。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文学和艺术这一集中体现了人类精
神创造力的领域,便不再如扬雄所说是所谓 “壮夫不为”的
雕虫小技,相反,它应该是通过叙述、抒发、表现、隐喻、象
征等方式营构精神家园的 “英雄用武之地”。
在赞布里斯基对荣格的概括性阐释中我们看到,荣格对
当代人文学者发生影响的第三种方式,乃是荣格本人对精神
那无穷无尽、令人惊异的创造力的敏锐感觉和浓厚兴趣。“一
次又一次地,从极有天赋的心灵、头脑中和从没有受过教育
的人的思想、直觉和象征中,产生和迸发出了携带着生与美
的力量、能够治愈和猛然唤醒的力量、能够把工作与爱——
把逻各斯与厄洛斯—— 结合在一起的力量。这是来自自性
( 1)的创造力,它似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对人们行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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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力量。”“创造性想象和情感用它们的作品滋养着我们的
灵魂,它们能够纠正我们片面的自觉意识和自觉思维……并
且几乎总是带来一种价值上的补偿。”这就正像荣格本人在
《心理学与文学》中所做的那样,赋予了艺术作品以一种拯救
性的价值和力量。
站在我个人的阐释立场,我认为荣格身上更值得重视的
是他对人类精神现象的高度尊重。这种尊重是对精神的独立
性和自主性的尊重。在荣格看来,精神和精神现象有其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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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神话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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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它并不附属于某种外在的东西,因此也
就不能用这些东西去对之作出解释。精神现象从梦、幻觉、想
象一直到神话、宗教、文学、艺术,在较浅的层面上固然可
以用现实生活、历史社会去对之作外在的解释,但其深邃的
精神内涵和象征内涵,却不能简单地从经济学、政治学、社
会学、生物学的角度去予以诠释。这种外在的诠释被荣格视
为 “客观层面上的分析”,它的巨大弊病,就是导致对精神和
精神现象作简单、片面的理解。这种简单、片面的理解,最
终是要把精神和精神现象肢解、打碎以便缩减和消解其固有
的价值,使之成为另一些东西 (如物质基础、生物冲动、经
济目标、政治需要)的附庸,从而剥夺其独立存在的地位和
意义。在十九世纪的气氛中,在当今对金钱和实利的信奉和
追逐中,许多人早已不再相信精神还有什么独立的地位和价
值,但与此同时却又因精神的失落而产生出巨大的焦虑、苦
闷和空虚。不过,尽管人们普遍感觉到因精神空虚而产生的
痛苦和焦虑,却很少有人意识到:精神家园的丧失,乃是因
为我们自己对精神采取了放逐的态度,把它视为物质的奴婢、
肉体的附庸。从而,只要我们自己改变这一态度,给精神的
独立性和自主性以应有的尊重,不再把精神和精神现象从起
源、性质和意义上归结为精神以外的某种东西,我们便不难
摆脱因精神失落而产生的种种苦痛,找到重返精神家园的悠
悠归路。
另外要声明的一点是:本书虽然被定名为 《重返精神的
家园》,却并不等于我认为我们此刻就有一个既定的、现成的、
可以当下回归的精神家园,也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