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倒姐”远嫁俄罗斯。在物质丰收后，却经历了情感的重重危机。无奈之下，她向国内发出了紧急求援……

　　一封来自俄罗斯的求援信

　　尊敬的陈教授：

　　我现在是在俄罗斯的乌拉尔给您写这封信。

　　20世纪90年代初东北口岸向俄国开放，边境以货易货的贸易形式兴起。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倒姐”的行列，也许我天生就适合做生意，在我的俄语老师吉里扬诺夫全家的帮助下，我赚到了不少钱。

　　1992年冬天我随他来到俄罗斯。1993年春，我和吉里扬诺夫结了婚，我也改名为吉里扬诺娃，后来，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我们在乌拉尔市开了一个公司，由我往返于中俄，把中国货运到俄国。很快吉里扬诺夫一家便成了当地最有名气的暴发户。慢慢地，他变了，先是酗酒、挥霍，继而是玩女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劝告和对抗换来的只是拳打脚踢。这是俄国人对待老婆的传统习性，为了儿子，我忍受着，只在心里盘算，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儿子回国，一去不回。

　　老天爷就是这样捉弄人，就在我感情处于极度危机的时候，1995年春天，当我经由满洲里运货返回乌拉尔市的途中，在火车上遇到了我的第一任男友。那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我伏在他的肩上不住地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旁坐着他的妻子崔灿。

　　我的前任男友叫郭天鹏，为人很仗义，心眼好，凡是我遇到的大事小事，全由他为我撑腰，我和他在一起感到安全和有依靠。我的家庭比较富裕，而他家一贫如洗。后来他因打架伤了人，被判了两年刑。开始我几乎每周都去探监一次，给他带去好多东西，但他一样都不收。后来我再去看他时，他连我也不见了，我明白他是为我好，怕连累我。

　　1991年的冬天，他刑满释放。第二年春节后，他找到我，说他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闯一闯俄罗斯，需要我支援他一笔钱做本钱，我没加思考便给了他1.6万元人民币。

　　如今郭天鹏一家人生活在俄国的首都莫斯科市，已经有了一个女儿。郭天鹏待我依然如故，甚至比过去还亲。他曾对我说“你要来俄国，为什么当初不和我一起来？”我说：“现在难道就晚了吗？”他二话没说，一把把我搂在怀里，我们成了“情人”。

　　事情终于被他妻子发现。那女人竟找到乌拉尔市我的丈夫那里。这成了吉里扬诺夫和我决裂的借口，他吞没了我的大部分资金，把我踹出了他家。

　　郭天鹏收留了我，给我在莫斯科郊区找了一间房子，暂时安顿下来。他的态度很明朗，他说两个女人他都要，因为我和崔灿都是在危难中救他的恩人。

　　在国外，像这种事，只要两个女人同意，根本就不是问题，可是我接受不了他的安排，提出让他离婚，哪怕把所有的钱全给她。郭天鹏不同意，为此我俩闹了一场，一气之下，我离开了莫斯科，又回到乌拉尔市，凭着这几年的关系又开起一家贸易公司。

　　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莫明其妙的感情，怎样才能达到和郭天鹏团聚的目的，是不是还有其它办法使我恢复常态。还有我的儿子尚留在吉里扬诺夫家，这一切，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何等的残酷！

　　您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咨询专家，我信任您，相信您能为我找到出路。希望您能给我回信，必要时我可以到天津去找你！

　　痛苦的何珊于乌拉尔　1997年9月

　　我的回信

　　何珊女士：非常理解你的痛苦。远离祖国到国外去创业，是件很艰苦的事，你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往往是国人所不及的。现在又牵扯到感情问题，无疑是雪上加霜。

　　应当说你和郭天鹏最初的相爱还是相当纯洁真挚的，他所以没有放开胆量去爱你，是由于你们的家庭背景的差距。我相信，如果他不为你着想，你肯定会等他出狱，甚至不顾一切地嫁给他。他毅然与你断交的决心，才使你认识了吉里扬诺夫。

　　吉里扬诺夫爱你也是无可非议的事实，把你带到俄罗斯正说明他们对你的认定。从与吉里扬诺夫相识到成为他的妻子的全过程，不能说谁做错了。这本是感情发展的自然归宿。

　　吉里扬诺夫回到俄国，成了暴发户，他的身份和实力，抬高了他的地位。在得意忘形之下，陷入荒淫无度的生活中，这并不奇怪。我们国内，像吉里扬诺夫这类的男人不也很多吗？尽管俄国和中国的国情不同，可是人类共有的感情是相同的，在相同的气候下产生类似的社会现象（如情人现象）不足为奇。问题就在于你自己怎样看待这现象了。

　　也许上苍成心安排，让你和郭天鹏在俄罗斯这块辽阔的大地上奇迹般地相遇。本来你们是对初恋的情人，各自的心里都还装着对方，虽然经过几年的变迁，且都有了家庭和孩子，但早年的感情——没有了结的感情，在再度相撞时，产生了剧烈的火花，并融化为一体，是人之常情。何况你此时此刻正需要郭天鹏这样的人来慰藉呢。

　　我为你们的重逢感到高兴，也为你们的旧情再续赞叹。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应当反映在你们身上，只可惜郭天鹏已是有妇之夫。他不能离婚，这其中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想来十分有可能是在郭天鹏最困难时期得到了崔灿鼎力的帮助，娶她是为了报答她吧？

　　看来你所关心的只有两个人：儿子和郭天鹏。可是你面临的是腹背受敌，崔灿为了保全丈夫，必长期与你对峙。吉里扬诺夫同样也是个危险人物，一旦他把资本挥霍殆尽，你将首当其冲受他的骚扰，这点你可不能不提防啊！如果你把精力过分集中到情场斗争上来，非常有可能使事业毁于一旦。

　　我建议你：对于郭天鹏的家庭，你是地地道道的第三者，你已经圆了情人梦，那就把故事画上句号吧；对于吉里扬诺夫，最好及早了断和他的婚姻关系，如果得不到孩子，你只能先把孩子留给他父亲，一个人回国另做打算。

　　我很为你担心，不仅是你感情上的挫折，更主要的是安全。俄罗斯的社会并不平静，一个异国的女人实难生存。

　　别再追求浪漫，青春已逝，感情要不得缠绵，该当机立断时，千万别犹豫。愿你早日处理好这两桩感情纠葛，开始新的未来！

　　陈仲舜　1997年10月　

　　因为被政府审查，她的心理终于承受不住

　　我的回信寄出将近一年未见何珊的消息，我以为她早已回到北国哈尔滨了。

　　然而在1998年10月，我竟接到何珊从俄罗斯打来的长途电话，她还在乌拉尔。她对我说整整320天她都被俄国当地内务税收系统监控，传讯乃至拘留审查。她不仅回不了国，连生意也陷于瘫痪。她说她现在非常狼狈，心身憔悴已难以支撑自己。她来电话的目的是让我告诉她国内有什么好药可以治疗她的失眠、焦虑和顽固的抑郁症，她想通过中国的贸易商朋友给她带去一些。

　　我问她俄国有没有心理医生，她说没听说过，只有俄国几个大城市有心理热线咨询，但收费很贵，有些药物也是七八十年代的产品，可信度和有效性低。她想在俄国养好身体，而后再回国做长远计划。关于她和那两个男人的事，在电话中只字未提，仅说将来有机会会到天津来拜访我。

　　我按照她所表现的精神症状，让她记下一个个药品的名字、用量和服用方法，她就挂断了电话。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已经是1999年九月中旬，快被我忘却的何珊，突然出现在我的心理诊所里。她身着欧式服装，高高的身材，挺拔的腰板，俊秀白皙的面孔，加上左侧一个天然的酒窝，看起来真是美极了。她是从莫斯科直接飞到北京，特意到天津来看我的。

　　“那年，我收到了你的信，而你的信的确帮了我的大忙。事情是这样的：吉里扬诺夫的得意忘形引起当地人的强烈嫉妒，于是有些俄国官方人士开始整他，特别是利用“服务女郎”取得他不少内幕。其实我对他在贸易之外干了些什么，是一无所知。由于我提供不出任何实情，为此还被拘留了三个星期。多亏了你的信，从侧面证实了我在俄国的心情和个人感情上的隐私情况，从而证实我和吉里扬诺夫的感情已破裂。这样我才没被起诉。

　　“通过这件官司，吉里扬诺夫大有收敛，这期间他们一家全靠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周旋才生活下来，如今我的孩子已经6岁。

　　“两个月前丈夫出狱，他的资本所剩无几，而我也相当拮据。他要求我再次和他合好，一起再干。可是这几年他对我的伤害实在太大，我对他已心灰意冷。如今所顾虑的就是孩子面临着上学问题，是让他留在俄国念书，还是让他回国念书，因为这涉及我和吉里扬诺夫的关系是否继续的大事，所以至今迟迟未决。回国想听听父母的意见，尤其是陈老您的意见。另外我还要治一治残留在我心理上的紧张恐怖症（这是吉里对我的打骂和俄国内务人员的恫吓造成的伤害）。”

　　我接过了何珊的话：“是啊！女人的弱点就是该断不断。如果你感到和吉里已无法再维持，为什么不带孩子回国来，由于你的犹豫，特别是在孩子取舍上下不了决心，以致卷进这场官司中去。现在事情已经平息，倒是该认真考虑你的感情归宿的时候了。不过，你只跟我谈了一半，还有一半呢。”

　　她眯着眼睛笑了，显然她知道我问的是郭天鹏。她回答说：“在我最困难时期，我唯一能找到的支持者，就是郭天鹏。他不避风险地通过俄国官方渠道为我疏通关节，也为我花了相当多的钱，我们的关系更近了。后来他告诉我，崔灿曾救过他一次命。在与人殴斗中，为了掩护他,崔灿被对方的一把尖刀捅进了右胸，且伤了一半肝脏。崔灿的身体日益虚弱。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崔灿抛弃掉呢？于是我同情地接受了他们的现状，不再逼他和崔灿离婚。

　　“郭天鹏一直动员我到莫斯科去创业，离开吉里扬诺夫，但不必回国。这次我特意取道莫斯科回国，就是亲自到他那里考察一下实情。

　　“在莫斯科，我又见到了崔灿，她的气色很不好。通过郭天鹏的努力调解，她对我已经不是那年的醋意大发，拉着我的手一口一个‘妹妹’，说出的话大有‘托孤’的味道，令我好伤心，好感动！她深爱着郭天鹏，她也知道郭天鹏也爱我。她说郭天鹏早晚是我的，言外之意是她活不太久了。我向她保证不再争夺她仅存的爱，甚至表示我不会留在莫斯科，宁愿回国去。”

　　我认为何珊的态度是对的，便点了点头。

　　但她又接着说：“回国难道就是唯一的选择吗？我已经在那个国家奋斗了八年。说实话，所有的社会制度和风气都不令我向往，但是俄国的中小学教育实在叫我羡慕不已。那里教师的素质相当高，职业道德和职业角色很到位，而且在那里的中小学生没有学习的压力和紧张的作业，学生间竞争不强，一流和二流学校的差距不是以教学质量好坏来分，而是以设施好坏来分。我以为让我儿子在俄国上小学中学，就免去像国内中小学的那种快节奏的气氛。至于上大学，就看他自己的天赋和志向了，俄国各式各样的大学很多，只要想上就有机会，而且学费不高。如果回国就读，势必就搭上我这个人，整天要陪着孩子，衣食住行加上作业辅导……我还能做什么工作，顾什么事业发展呢。”

　　看来何珊的想法并不错，于是我折衷地建议，先把孩子留在他父亲处，何珊自己先回国休整一段时间，看看在俄国的两个男人的动态，而后再决定是回乌拉尔，还是去莫斯科。

　　用催眠来治疗，被催眠的恐怖

　　谈到她的心理症，何珊说：“我知道自己的心理障碍，是在乌拉尔吓出来的，一见官面上的人心就慌，严重时达到休克的程度。我清楚地记得在被拘留时，俄国的医生曾给我做过催眠术，在不由自主的催眠状态下，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有一点反抗能力，所幸我没有违法。他们非常相信催眠术，有时还给你注射药水提高催眠的效果，很难有人能抵制得住。我真怕！”

　　说着何珊就开始发抖，似乎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中。面对何珊这种特殊境遇的恐怖症的治疗，我想最好的疗法就是“以毒攻毒”疗法。既然催眠暗示导致她种下难以克服的恐怖，我们可以还用催眠的办法使她的心态复原。当我向她说明治疗意图时，她欣然接受了。

　　第二天上午我便给她做催眠治疗。考虑到何珊有女强人的一面（不易被催眠），因此我首先为她做了药物诱导，以防她的阻抗。药物诱导使何珊很顺利地进入半醒半睡状态，这时我开始把她的记忆领回到那段不愉快的日子里去。当何珊滔滔不绝地讲述那段经历时，在每个细节里我都要插进一段评语，以便摧毁俄国医生的语言给她造成的伤害。比如俄国医生问她是不是帮助丈夫做了什么违反法律的事，我便趁机说：“中国有句老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又比如俄国医生问到她和郭天鹏的男女私情时，何珊良久不作回答，我便插话说：“你这样沉默不语是对的，一个人要善于保护自己的隐私。”在催眠中，何珊说她怕极了，拉住我的手不放，我鼓励她：“有什么可怕的！你越怕，他们越吓唬你，你如不怕就会把他们吓回去。事实证明，他们错了，你是无辜的。”

在催眠治疗将要结束时，我劝慰何珊：“人都是在一个个的挫折中成长起来的，吃一堑长一智。当你经历这场风波后，你会比以前更坚强，更富有斗志。从来都是勇敢者胜，怕和恐惧是弱者的表现，你不想当弱者，就什么也不要怕。怕，是自己吓唬自己，自己不怕就没人能吓倒你！”

　　我对何珊的催眠治疗改善了她的情绪，在以后的几天里，她轻松愉快地游览了津门十景，还去蓟县游览了古长城和清东陵。

　　在接下来的咨询中，我和何珊讨论了她现在的处境，“你的事业是在俄罗斯，你离不开俄罗斯，也离不开孩子。我想有郭天鹏这个情人在，你不会考虑和吉里扬诺夫重归于好，但可维持在松散婚姻的水平上，达到各不相扰的状态，能维持多久，取决于郭天鹏的变化，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又出现了一个优秀的男人。”

　　第二天，何珊便离开天津回哈尔滨去了，她说她要经常和我保持联系。

　　后记

　　2000年9月，何珊从莫斯科打来长途，崔灿死于肝坏死，郭天鹏把她的骨灰送往她的老家长白山安葬。她自己已从哈尔滨回到乌拉尔，和吉里扬诺夫办了离婚手续后，去了莫斯科，和郭天鹏正式生活在一起了。至于她的儿子，仍留在乌拉尔，崔灿所生的女儿，也成了她的女儿。今年，他们已成了俄罗斯的永久性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