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亚隆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小说
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存在主义心理治疗大师 亚隆。欧文 著
每一口呼吸,都使我们暂时逃离不断冲击我们的死亡……但最後获胜的,必然是死亡,因为从出生以来,死亡就是我们的命运,它只是在吞噬猎物之前玩弄一番。可是,我们却一直对生命抱持大量的兴趣和挂虑,就好像竭尽所能地吹肥皂泡,希望越大越好、越久越好,但肥皂泡却注定爆裂、化为乌有。
朱利斯熟知生死之道,就像任何一个人一样,他同意斯多葛学派的说法:「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他也赞成伊比鸠鲁的理念:「只要我存在,就没有死亡;只要有死亡,我就不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害怕死亡呢?」朱利斯身为精神科医师,常常在垂死病人的耳边柔声细述这些安慰人心的话。
虽然他相信这些暗淡的哲思对病人有用,却直到四个星期前出现彻底改变一生的可怕时刻,才发现这些话和自己有切身的关系。
那是例行的年度健康检查,为他做身体检查的内科医师赫伯.卡兹是他的好友兼医学院同学,检查结束後,赫伯一如往常请他先穿好衣服,然後到办公室听检查报告。
赫伯坐在办公桌前,一面翻阅朱利斯的病历,一面说:「就一个六十五岁、又老又丑的男人来说,你的身体非常好。前列腺有点肿,但我也是如此;血液检查、胆固醇和血脂肪浓度都很正常。你的饮食和药物都很适当,这是降血脂药的处方,这个药再加上慢跑就足以使你的胆固醇浓度不会升高,所以你可以松一口气,偶尔吃颗蛋,好比我在每周日的早餐都会吃两颗蛋。这是甲状腺素的处方,你的甲状腺正逐渐萎缩,健康的甲状腺细胞逐渐死去,取而代之的是纤维化组织。你知道这是完全正常的现象,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如此,连我都需要为自己开甲状腺素来吃。
「没错,朱利斯,我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无法逃避老化的命运。除了甲状腺之外,你的膝关节软骨也逐渐磨损,上腰椎的软骨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有弹性。不但毛囊逐渐死亡,连皮肤都失去光泽:你的上皮细胞已完全损坏,看看你脸颊上的老人斑,那些棕色的斑点。」他拿起一面小镜子让朱利斯观看自己。「从上次检查到现在,数目至少增加了一打。你是不是常晒太阳?有没有听我的建议,戴一顶宽边的帽子?我希望你去看一位皮肤科医师,鲍勃.金恩是个好医师,他就在隔壁大楼,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认识他吗?」
朱利斯点点头。
「他可以用液态氮去掉难看的斑点,我上个月才请他帮我弄掉好几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花个五到十分钟,许多内科医师都自己动手。我还希望他看一下你背上的一个斑点,你自己看不到,就在右肩胛骨外侧下方,看起来和其他斑点不一样,色泽不均匀,轮廓不鲜明。可能没什么关系,但还是请他检查一下,好吗?」
「可能没什么关系,但还是请他检查一下。」朱利斯听见赫伯的声音带著故作轻松的紧张。可是,如果没搞错的话,一个医生向另一个医生说「色泽不均匀,轮廓不鲜明」,就足以令人担忧了,因为这句话表示斑点可能是黑色素瘤。现在回想起来,朱利斯认为那句话正是无忧无虑的生活从此结束的时刻,死亡原本是看不见的敌人,却从此露出狰狞的面目,开始如影随形地留在他身边,日後的一切恐惧都是必然的结果。
数年前,鲍勃.金恩曾是朱利斯的病人,就像旧金山的许多医师一样。朱利斯执掌精神医学界牛耳达三十年之久,在加州大学精神医学的教授职位中,训练过许多学生;五年前,他曾担任美国精神医学会理事长。
他的声望如何呢?他绝对是医生中的医生,最顶尖的治疗师,就像神奇的大巫师,愿意为病人做任何应该做的事。这就是鲍勃.金恩在十年前找朱利斯处理长年Vicodan上瘾的原因(由於医师容易取得此药,所以是医生最容易上瘾的药)。那时金恩陷入严重的困扰,需要的药量大幅增加:他的婚姻陷入危机,在工作中身心俱疲,每天晚上都要靠药物才能入睡。
鲍勃想要接受治疗,但求助无门。他谘询的每一位治疗师都坚持要他接受药瘾医师的复原课程,他拒绝参加是因为不愿在治疗团体对其他的上瘾医师坦露隐私。治疗师也不愿让步,因为没有运用官方的复原课程来治疗上瘾医师,就有可能被医疗委员会惩处或吃上官司(例如,上瘾的医师在临床工作中做出错误判断,治疗师也有连带责任)。
他在决定停业到另一个城市匿名接受治疗前,找上朱利斯,朱利斯愿意冒险,并相信鲍勃.金恩可以独自脱离药瘾。虽然药物上瘾的治疗非常困难,但朱利斯不靠复原课程的帮助,花了三年时间治疗鲍勃。这是每一个治疗师都有的秘密之一:治疗成功,却不能公开讨论或发表。
离开内科医师的办公室後,朱利斯坐在车上,他的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车子在摇动似的。他深吸一口气,以压制强烈的恐惧,然後又一再地深呼吸,终於打开手机,用颤抖的手拨电话,和鲍勃.金恩安排紧急的约诊。
隔天早上,鲍勃用放大镜检查朱利斯的背部,然後说:「我不喜欢这个东西,来,你看一看,用两面镜子就可以让你看到。」
鲍勃请他侧身站在墙上的镜子前,手中的镜子放在斑点旁。朱利斯从镜中看著这位皮肤科医师:金发、红润的面孔、又长又大的鼻子上挂著厚重的眼镜,不禁想起鲍勃曾说自己从小就被其他小孩嘲笑的「黄瓜鼻」,十年来,他没有什么改变,看起来非常苦恼,就像当初找朱利斯看病时一样,不断喘著气,总是迟到个几分钟,当鲍勃匆匆赶来朱利斯的办公室时,常常令他想到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疯狂帽匠的口头禅:「迟到,在非常重要的日子迟到。」他现在胖了不少,但还是像以前一样矮小,看起来就像个皮肤科医师。有谁看过高大的皮肤科医师呢?然後,朱利斯看看他的眼睛,啊唷!他的双眼瞳孔放大,似乎非常忧虑。
「就是这个东西。」朱利斯透过镜子看见鲍勃用笔尖指出的位置,「这个斑点在右肩胛骨下方,看见了吗?」
朱利斯点点头。
鲍勃拿著一把小尺,继续说:「它的范围不到一公分,你一定还记得医学院皮肤医学教的ABCD法则……」
朱利斯插嘴说:「我早就忘光了,把我当傻瓜好了。」
「好,所谓ABCD,A是指不对称,你看这里。」他把笔尖指向病灶的不同部位。「它不像背上其他斑点那么圆,你看这个,还有这个。」他指著旁边两颗小痣。
朱利斯深吸一口气,试图放轻松。
「B是指边缘,现在看这里,我知道不容易看。」鲍勃再度指向肩胛骨下的病灶,「上缘非常清楚,可是内侧非常不明显,逐渐渗入周围的皮肤。C是指颜色,这一侧是淡棕色,用放大镜可以看到一点红色、黑色,还有一些地方是灰色。D是直径,将近○.九公分。这个范围不大,但不确定它已长了多久,我是指不知道它的成长速度有多快。赫伯.卡兹说去年健康检查时还没有。最後一点,在放大镜下,斑点的中心显然有溃烂。」
他放下镜子说:「朱利斯,请穿上衣服。」他扣好钮扣後,金恩坐在检查室的小凳子上说:「朱利斯,你了解这些资料的意义,显然令人担忧。」
朱利斯回答:「鲍勃,我知道我们之前的关系使你很为难,但千万不要让我来做你的工作,不要假定我了解这个问题。请记得,现在的我,心理状态是从害怕转向恐慌。我希望你接手,对我完全诚实,并为我治疗,就好像我过去为你所做的一样。还有,请看著我!当你闪避我的目光时,反而会把我吓坏。」
「对,抱歉。」鲍勃直直地看著他说:「你当初全心照顾我,我现在要为你做同样的事。」他清一清喉咙说:「好,我判断很可能是黑色素瘤。」
他发现朱利斯的脸部肌肉抽搐,随即补充说:「虽然如此,诊断本身不能说明什么。请记得,大部分黑色素瘤很容易治疗,但有一些很难对付。我们需要从病理报告来了解一些事:到底是不是黑色素瘤?如果是,长得多深?是否已蔓延开来?所以第一步是做组织切片,给病理医师检查。
「我会尽快安排外科医师切除病灶,我会全程陪伴。然後送冰冻切片给病理医师检查,如果不是黑色素瘤,一切到此结束,这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是黑色素瘤,就要切除可疑的淋巴结,必要时会切除许多淋巴结。手术不需要住院,整个过程会在外科中心进行。我很确定不需要做皮肤移植,你最多只需要请一天假,但手术的部位会有好几天觉得有点不舒服。在切片手术前需要了解的,就是这些了。正如你的要求,我会照顾你,请相信我的判断,我已处理过几百个这种病人,好吗?我的护士稍晚会打电话告诉你手术的时间、地点,以及手术前要做的准备,好吗?」
朱利斯点点头,两人同时起身。
「我很遗憾,」鲍勃说:「我不得不这么做。」他拿出一叠资料说:「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要这些东西,但我一向把这些资料交给和你处境相同的病人。结果因人而异:有些人想多知道一些资料,有些人宁可不知道,走出办公室就扔掉了。希望手术後,我能告诉你更乐观的结果。」
可是,并没有任何更乐观的结果,而是更悲观的结果。切片手术後三天,两人再度会面,鲍勃拿著病理医师的报告说:「你想看一看吗?」朱利斯摇头拒绝,於是鲍伯再次扫描报告,然後说:「好,我们一起看,我必须告诉你:结果不太好,是黑色素瘤,而且有几个……嗯……显著的特徵:它长得很深,超过四公厘,有溃烂的地方,五个淋巴结已有转移。」
「意思是什么?鲍勃,别兜圈子说这些,什么是『显著』、四公厘、溃烂、五个淋巴结?你直说吧,把我当成一般人。」
「意思是坏消息,这是个相当大的黑色素瘤,已经蔓延到淋巴结。真正的危险在於更远的转移,但我们无法得知,必须做电脑断层检查,我已为你安排明天早上八点检查。」
两天後,他们继续讨论,鲍勃说电脑断层显示没有远端转移,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转移的迹象。这是第一个好消息。「即使如此,朱利斯,这仍然是个危险的黑色素瘤。」
「有多危险?」朱利斯发出刺耳的声音:「我们在讨论什么?存活率吗?」
「你知道我们只能根据统计数据来讨论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不一样,但就一个溃烂、四公厘深、转移到五个淋巴结的黑色素瘤而言,统计数据显示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二十。」
朱利斯低头坐了一会儿,心脏狂跳、眼中含泪,然後问:「继续说,你很直接。我需要知道如何向我的病人交待,我的状况会变得怎样?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无法精准的预测,因为黑色素瘤在身体某处复发之前,你不会有任何异样。在复发时,特别是转移到其他部位的话,病程就会快速发展,可能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你很难对病人说什么,但合理的期望是至少还可健康地活一年。」
朱利斯垂著头,缓缓点头。
「朱利斯,你的家人呢?是不是应该有人陪你来?」
「我想你知道我妻子十年前过世。儿子在东岸,女儿在圣塔巴巴拉。我还没有告诉他们,我不想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干扰。我通常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舔舐伤口,但我女儿很快就会过来。」
「朱利斯,很遗憾必须告诉你这些事。但我想说个小小的好消息,目前针对黑色素瘤正进行许多积极的研究,国内和全世界大约有一打活跃的实验室。不知道为什么,黑色素瘤的发生率逐渐升高,过去十年几乎多了一倍,所以现在是热门的研究领域,不久有可能出现重大的突破。」
接下来一个星期,朱利斯茫茫然地生活。他的女儿伊芙琳是古典文学教授,跟学校请了假,立刻开车来陪他几天。他滔滔不绝地对女儿、儿子、手足、密友说话,常常在半夜三点惊恐地醒来,大声哭喊,上气不接下气。他暂停工作两个星期,取消所有个别会谈和治疗团体,并花了好几个小时思考要如何让病人知道他的情形。
镜子里的他并不像生命已达终点的人。每天三英哩的慢跑使他保持年轻、结实的身体,身上没有一寸肥肉。眼睛和嘴巴周围虽然有一些皱纹,但数目不算多;他父亲过世时,完全没有任何皱纹。绿色的眼珠一直让他自豪,那是坚决、真诚、值得信赖、可以抓住任何目光的年轻眼睛,那是他十六岁时的眼睛。垂死的人和十六岁的人跨越数十年时空,互相注视。
他凝视自己丰润、友善的嘴唇,即使在目前的绝望时刻,嘴唇还是露出温暖的微笑。他有一头茂密、不易梳理的黑色鬈发,只有鬓脚略显灰色。朱利斯青少年时住在纽约布朗克斯区,街上有个白发、红脸的反犹老理发师,小小的店面夹在梅尔的糖果店和莫理斯的肉店之间,他为朱利斯梳头和剪发时,总是会咒骂太硬的头发。现在,梅尔、莫理斯和理发师都已过世,而十六岁的小小朱利斯也已名列死神召唤的名单。
一天下午,他在医学院图书馆阅读黑色素瘤的医学文献,试图得到一些掌控的感觉,却徒劳无益,甚至更糟,使整件事显得更加可怕。朱利斯了解这个疾病的可怕本质时,开始把黑色素瘤想像成一种贪婪的生物,伸出乌黑的卷须,深深陷入他的血肉。当人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至高的生命形式时,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事!他只是一个宿主,为另一种更适於生存的生物提供养分、食物,让它狼吞虎咽,这种生物以令人晕眩的速度分裂细胞,以闪电行动并吞邻近的原生质,这群细胞毫无疑问已取得装备,进入血流中航行,到远方的器官殖民,也许是把甜美脆弱的肝脏当成喂食的环境,或是把湿软的肺脏当成绿茵的草地。
朱利斯把资料放到一旁,已经过了一星期,该是放下这些令人发狂之事的时候了,他决定面对现实。朱利斯坐著告诉自己,要冥想死亡,於是闭上双眼。
他想著,死亡终於在人生舞台现身,却以多么平庸的方式出场:一位矮胖有著黄瓜鼻的皮肤科医师突然拉开帷幕,手中拿著放大镜,身穿白色的医师服,右胸口袋上绣著深蓝色的姓名。
闭幕的场景呢?多半注定会同样平庸。他的服装是那件皱巴巴的直条纹纽约洋基队睡衣,背後是代表迪马乔的五号。舞台的背景呢?他睡了三十年的大床,床边的椅子堆满衣服,床头柜是一叠尚未阅读的小说,这些书再也没有被人翻阅的机会了。真是令人啜泣、失望的结局。朱利斯想著,自己一生辉煌的探险当然值得更……更……更什么呢?
几个月前,他在夏威夷度假时看到的景象浮现眼前。他在爬山时,偶然看见一座大型的佛教修行中心,一位年轻女子穿过鹅卵石组成的环形曲径,站在曲径中间,一动也不动,长时间站著冥想。朱利斯对这种宗教仪式的直觉反应一点也不宽容,总是落在荒谬和反感之间。
可是,现在想起那位冥想的年轻女子,他却体会到较温柔的感受,向她和所有遭受演化无情对待的受害者由衷地涌出悲悯的心情,因为身为人类的同胞虽然拥有自我觉察的能力,却没有必要的心理装备,因而无法处理生命短暂所带来的痛苦。历世历代以来,我们不断编造权宜的方法,用以否认生命的有限性。我们每一个人岂不是都不断寻求更高的力量,希望与之融合、得到永生,想要拥有神所颁发的人生指南,证明人生有更大的既定目标,并在仪式和典礼中求得心安吗?
当朱利斯想到自己的名字已列在死神的名册时,不禁觉得小小的仪式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朱利斯心中感到一阵刺痛,猛然跳脱原来的思绪,这种想法完全违背他一生反对仪式的信念。他向来蔑视宗教剥夺信徒的理智和自由时所使用的工具:仪式使用的法衣、薰香、圣书、具有催眠作用的吟唱、地藏车、祷告垫、披巾和法帽、主教的头冠和权杖、圣饼和酒、临终圣礼、随著圣乐摇头晃脑扭动身躯的做法。他认为这些繁复的手续都是历代以来最有力而持久的诈欺游戏,这种游戏把权力赋予领导者,并满足信徒服从的渴望。
可是,当死神站在身旁时,朱利斯却发现自己坚持的信念失去了力量,他不喜欢的也许只是强加於人的仪式,这些具有创意的小小仪式用在个人身上时,也许还是有可取之处。报纸对纽约消防员在爆炸地点的描述,令他深受感动,每当一具新发现的屍体在担架上被抬出来时,消防员就会伫立脱帽致敬。向死者致敬没有什么不对……不,不是向死者致敬,而是向死者的一生致敬。或者,不只是致敬,不只是神圣化?消防员的姿势、仪式,岂不也意味著彼此的连结,体认自己和每一个受害者的关系与合一吗?
朱利斯在和皮肤科医师的重大会面之後,参加心理治疗师同仁的支持团体时,对连结性有了个人的特殊体会。朱利斯坦露自己得到黑色素瘤的消息时,医生同仁都非常震惊,鼓励他说出自己的感受之後,每一个成员都表达自己所受的冲击和哀伤,朱利斯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无言以对,数度有人尝试说话,却说不下去,於是团体默认言语是不必要的,最後二十分钟,大家都坐著沉默不语。一般说来,团体这种长期的静默几乎都会令人感到尴尬,但这次却有所不同,反而令人感到安慰。朱利斯难为情地承认,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沈默令人觉得「神圣」。稍後,他觉得所有成员不但表达了哀伤,也像是脱帽伫立向他的一生致敬。
朱利斯想著,或许这也是他们向自己的一生致敬的方式。我们还拥有别的什么呢?除了这种存有和自我觉察的神奇祝福时刻,还有什么别的呢?如果要致敬和祝福,对象应该只是这种纯然存在的无价礼物吧!为了生命的有限、缺乏更高的目的或设计,因而活在绝望之中,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梦想有一个全知的创造者,因此把一生奉献给永无休止的服从,实在是毫无意义,也浪费了一生:为什么把所有的爱挥霍在幻像之上,却不散播到人间呢?何不欣然接受史宾诺莎和爱因斯坦的解决方式:单纯地低下头,向优美的法则和大自然的奥秘致敬,投入日常生活的事物。
朱利斯对这些想法并不陌生,他一直知道人生的有限和短暂,但知道了还要再知道,舞台上现身的死神使他更接近真正的知道。他并不是变得更有智慧,只是因为移除了其他令人分心的事物:雄心壮志、性爱激情、金银财宝、地位名声,而得到更纯净的视野。这种超然岂不就是佛陀的真理吗?也许是吧,但他更喜欢希腊哲学的中庸之道。如果不曾脱去束缚、投身欢笑,岂不是错过太多生命的演出!何必在打烊之前,就急著奔向出口呢?